《植物人》

 

六、七年前的某天下午,一位三十出頭的工程師來找我算命,隔沒幾天,介紹他來的朋友打電話給我,告訴我這位先生出了意外,從家中浴室洗澡出來,滑了一跤,後腦勺撞到地面,從此不省人事…。我好懊惱,氣自己怎麼沒算到他有此一劫,害得他如此。他的妹妹一直藉著電話跟我聯絡,希望我能幫忙,讓他的的哥哥早點康復,可是我所接到的訊息卻偏偏是他不想活了。

 

我到台北的和平醫院去看他,才幾天的功夫,一個年輕又溫文儒雅的有為青年,就這麼樣的變成了所謂的植物人,整個形體消瘦了,牙齒也脫落了,癱在病床上,留給人印象最深的就只剩下那一對又大又空洞的眼神了。

 

當著他的面,我還是一樣,老實地告訴他的家人我所收到的訊息。但是他們怎麼可能接受呢?換成是我的家人突然之間變成這個樣子,說什麼我也不會輕易放棄的。有時候將心比心還是沒有辦法體會到對方的處境。隔一陣子,我與朋友聊起此事,言談之間,突然看到我與這位工程師的因果,我哭了。回電話給他妹妹、告訴她,我會試著把他哥哥的靈魂附在他家人的身上,讓他自己親口告訴家人他的感受。

 

那時,他已被轉到石牌的振興復健醫院。那天晚上,兩位朋友與我一起前往,病房很大,病床被推到房間靠窗戶的一個角落,他就躺在那兒。我請他的三個家人坐在椅子上,而我則是站在他們的面前,我們一起懇求菩薩的幫忙,看看是否能夠讓他的靈魂直接附在家人身上。幾分鐘後,沒有動靜。

 

我相信我比在場的任何一個人都還要緊張,因為我只是不忍心看到過去世的親人如此受罪,也想到他曾經來找我,而我卻沒有提醒他有此劫數,因而自告奮勇地來做這種我從來就沒做過的服務。我根本就不知道一個活著的人,他的靈魂是否能夠附在另一個人的身上。我似乎是在拿自己開玩笑,但是除了這麼做之外,我已經想不出還有其他更好的辦法。我真的覺得好內疚,總想為他補償些什麼。

 

我沒有做任何的法事,我只是站著,閉起眼,默念著:「菩薩,請您幫忙,讓這位躺在病床上年輕人的靈魂直接附在他家人的身上,讓他自己和關心他的家人來對話。」再一次,依然沒動靜。我心慌了,也好難過,想到自己那麼有心來一趟,我再次懇求祂們…。突然,我覺得不對勁了,「快點!趕快拿把椅子給我坐,他已經在我身上了!我快要倒下來了!」那麼巧,房內就有一張躺椅,我整個人…。

 

生老大的時候,我是剖腹生產的,開橫的,不過是經過陣痛之後才開刀的。老二、老三都是採用自然生產,自然也躲不掉「陣痛」的這一個難關。醫生們常說產痛是最「痛」的,不過,經過這一次附身的經驗,我覺得似乎並非如此。

 

我躺了下來,一秒鐘之內,我全身酸痛無比,腦袋瓜還很清醒,但是肉體卻已經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。我覺得好奇怪,心裡想著我到底怎麼了?怎麼會突然變成這個樣子,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?嘴巴卻直喊著:「你們看!你們看!我的手,我的腳都抬不起來了,你們看啊!你們看啊!」

 

這個時候,我的腦袋瓜真的好努力叫自己把手舉起來,可是不管怎麼做都抬不起來。一直保持清醒的「我自己」還好奇地想著,不妨試試看把腳抬起來,結果,不管我多麼努力,居然也是一樣,完全沒有辦法把自己的腳抬起來…。那種感覺好奇怪,明明自己的手腳是好好的,腦子也完全清醒,可是為什麼會是這個樣子呢?

 

我迷惑了,因為會通靈的我,根本就不懂乩童那一套。當初我就跟祂們有個約定─我不允許外靈附在我身上,我只願意做個傳話者─不過,也只是一眨眼的時間,我就明白了,原來我的身體包括我的嘴巴(硬體),全都借給了他,而內在的思想(軟體)卻仍是屬於我自己的。

 

想通了,我讓自己盡量放輕鬆,讓他更自然地利用我這個肉體。他繼續哭喊著:「為什麼不讓我走?你們為什麼不讓我走?為什麼一定要把我留下來呢?」他哭得有夠悽慘,我滿臉都是淚水,而令我真正不舒服的卻是我借給他的身體。我的背,我的腰,我的尾椎…,真是酸痛到了極點,比生產時的陣痛還要痛上好幾倍。我沒有辦法告訴在場的人說我很不舒服,因為我的嘴巴已經借給了他。

 

「僵」在躺椅上的我,沒有人能夠想像得到我的痛苦,偏偏我的手我的腳又不聽我的使喚,動也動不了,只好任憑酸痛「侵蝕」著我,真的只有用「侵蝕」兩個字才足以形容我的感受。

 

實在是承受不了了,我用意念也沒有辦法勸他離開我的身體,逼不得已,我只好強迫自己拼命集中精神,好不容易勉強地抬起右手,用右手的手掌心在自己的額頭上大力的拍打了幾下,強迫他離開我的身體。(各位,對我來說,這是一種很有效的方法,當我覺得不想讓靈界的朋友附在我身上時,我通常都用這個方法。)

 

也僅僅是一秒鐘的光景,我又變回了我自己,全身所有的痛楚全都沒有了,馬上站了起來,只留下滿臉的淚痕,朋友拿出衛生紙讓我擦拭。我告訴他的家人:「我從來沒有為人做過這種事,所以信不信由你們,但是我必須說的是,他躺在那兒,全身酸痛極了,有空的話,不妨多幫他按摩按摩。」當我們三人步出病房時,朋友說話了:「你剛剛真是把我們給嚇壞了!」

 

回程中,我想到了我的婆婆,我結婚才幾個月,她就因高血壓引起輕微的中風,後來又因為腦溢血,血塊壓到了神經,然後變成了植物人,在床上躺了兩年多才過世,身為長媳的我住在台北,無法為遠在高雄的她按摩…

 

這次附身的經驗,讓我難過了好久,我沒有想到躺在病床上的植物人,他們肉體上的痛苦以及思想上的無奈,居然會是如此的令人震撼。雖然我投書到報社,但會有人相信嗎?請死去的人來附身是常有的事,但請一個植物人…,罷了。之後,植物人安養院有人與我聯絡,希望我去他們那兒做這類的服務,我只告訴對方:「如果通靈的結果是,那個人的靈魂早就已經回去報到的話,那麼他的家人該要如何的面對呢?」為了怕有後遺症,我請祂們把這個能力收回去。

 

其實我很不願意再提起此事,但是看到那麼多的人,因為飆車、車禍、自殺、打鬥…等等因素而變成植物人的例子,我好心痛。要到哪一天,正常的人才可以稍微地體會得到植物人肉體的痛,心靈的痛呢?如果您的家中就有植物人或是臥病在床需要照顧的家人,請接受我的拜託,有空的話,幫他們多按摩幾下,用他們可以接受的力道替他們服務一下吧!也許他們是藉由他們的痛苦來成就我們的修行。

 

過了沒多久,又有一個比較特殊的個案。那是一個五十多歲的中年婦女,平日身體狀況良好,有一天她在家中,突然頭痛不支倒地,馬上送醫急救。醫生發現她的腦部出了問題,徵求家屬的同意,準備開刀。這個時候,患者娘家的媽媽趕來了,這位老人家認為就讓她女兒回去報到,不要再救她了。醫生及其它的家屬都很不解,因為只要不開刀就一定沒有存活的希望,於是透過朋友用電話與我聯絡。

 

我說:「我收到的訊息是她自己想要開刀,她還不想這麼早死,可是她的陽壽已經到了。我是這麼覺得,既然她還不想死,那麼就應該讓她開刀,就算命中註定她活不成了,她也才會甘心地離開,否則的話,她一定是帶著怨恨,死不瞑目的。」只可惜,最後還是那位老媽媽做的決定,沒幾天,婦人就歸天了。

 

她遠在加拿大的女兒趕回來了,想念已經死亡的媽媽,卻又不知該如何是好,於是又找上了我。我是不讓陰靈附身的,可是想到她媽媽的事,我也挺難過的,我跟她約了時間,地點,想幫她一點忙。(這裡,我必須說明一下,一般的寺廟認為戴孝的不能進去拜拜,所以我從一開始,就沒有任何的限制,我以為家中有喪事的,一定會有更多的問題需要解決。)

 

來得可真是快,一附身就是哭,哭得好大聲,又叫又喊地:「為什麼不幫我開刀呢?為什麼就這樣讓我死掉了呢?我死得好不甘心啊!我不願意就這樣死掉啊!我死得好不甘心啊!…。」真的是好慘好慘…。誰的錯啊?是她命中就該如此的嗎?

 

我想到了「安樂死」的問題,站在我的立場,我是持反對態度的。就像上面這位婦人的例子,如果照顧的人累了,想要結束病患的生命,那麼又有誰知道躺在病床上的人是否也一樣想要放棄生存的權利呢?當然了,如果像植物人那個例子,也許他早就想死了,可是照顧的人卻不放棄,那又該如何呢?

 

也許我們會發現,病患與照顧者之間,往往存在著很奇妙的對等關係。假設躺在那兒的人想要離世,想要解脫,偏偏照顧的人又非常有心地在服侍,那麼對病患來說,豈不是成了一種折磨嗎?再假設,躺著的人一心一意想要趕快好起來,而照顧的人卻應付應付,想想這對病患來說,不也是一種說不出口的痛苦嗎?當然了,雙方想法都一致的時候,那就好解決了。

 

站在因果的角度,也許這兩個人都是要來「學習的」,藉著同一件事,各自從不同的角度來學習不同的東西,不要以為躺著的人就不用學習了,說不定他所學的比我們學的都還要更深更難。當然,我們也不能以為一定是這樣的,就像〈他們怎麼了〉那一章中所描述的一樣,這世上有很多人真的是值得我們尊敬的。 (摘錄自伶姬叢書)

 

(第一次閱讀伶姬的書,就讓我看到這段震撼的故事,於是我到處跟朋友或路上推著輪椅有緣的陌生人說:如果家中有植物人或躺著不能動的人,一定要常常幫他們按摩,他們的身體仍然是有知覺的,而且身上酸痛的不得了。

 

講是這麼講,可是文章我背不起來,說不清楚前因後果為什麼要這麼做?省略講說服力又不夠,人家不一定聽得進去,只有將遺憾放在心裡。

 

有一次去醫院探視先夫同袍的母親,我不由自主的對第一次見面的老人家伸出援手幫她按摩,伯母的反應相當好,很喜歡我,講了許多誇讚我漂亮的話,我知道這是對按摩受用的表達我是把文章的感想立即活用,不為別的,只為了我知道這樣做才是人家真正需要的。

 

今天豁出去了,花了好幾個小時打了出來,讓大家有一個正確的觀念,來幫助類似遭遇的親人,以期能減輕他們的痛苦,因為搞不好有一天我們會變成受苦的當事人也說不定?人到最後不都是會走到這一步嗎?)

 

(22歲的黃博煒,因八仙塵爆全身90%三度燒傷,一周前到院就洗腎,狀況一直不樂觀,黃父含淚問愛子:「你想去另外一個世界當天使嗎?」,黃博煒雖不能說話,但努力搖頭,求生意志強烈,院方為其裝上葉克膜穩定生命徵象,黃父希望各界為愛子集氣,度過這一關。看到這一篇感人的新聞,讓我想起曾經辛苦一個個字打出來的伶姬的這篇文章。是的!黃父問得好,如果自行決定放棄治療,兒子想必怨恨、不甘心的走。在此預祝黃博煒可以用堅強的生命意志力度過難關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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